我站起身来,清晨的街集已经热闹起来,对面的巷口又多了三个卖早饭的摊点。
我起身去付账:“婆婆,三个铜板够不够?”
那老媪道:“客官已经吃完啦?”
我点了点头,那老媪随即冷下脸,道:“三个铜板?当然不够。”
我说:“可是我囊中却只有三文钱了。”
那老媪道:“银子既然不够,可以把你的命留下来顶账。”
我一笑,说:“一碗馄饨一条命,也未免太贵了点吧?”
那老媪道:“年轻人啊,你的命也未必会比我的馄饨更值钱一些。”
我说:“婆婆说笑了。”
那老媪道:“死到临头,公子尚如此谈笑风生,倒让老娘我佩服了三分。”
我说:“那是因为我知道,婆婆是不会忍心杀我的。”
那老媪不禁大笑起来,道:“我会不忍心?如果你知道我是谁的话,你便知道我会不会忍心杀你了!”
我说:“三年前,微山湖畔,我饶你一命。如今我身处险境,也求娘子能够手下留情。”
那老媪一怔,苦笑道:“公子终是识破了。”
我说:“因为娘子的笑声还似三年前一般动人,在下又如何敢忘?”
那老媪笑了,道:“油嘴滑舌,老娘倒有点不忍心杀你了。”
我说:“名震江湖的『五杀手』今日倾巢而出,却只是为了区区在下,当真是牛刀杀鸡了。”
那老媪又一愕,道:“这也被你看了出来?”
我说:“五杀手中第一杀手『娘子』,肯为在下甘心混迹闹市,一碗馄饨的盛情,确实非三个铜板可以抵。”
娘子说:“少侠客气了。”
我望了望小街对面的三个小摊,说:“那位烙烧饼的老兄只会把烧饼贴入烤炉,却不会用铲刀把炙熟的烧饼从炉中铲出来。唉!都已经炙糊十三个了。”
娘子冷哼一声,道:“那是五杀手中的第二杀手『将军』,笨手笨脚,只会杀人。”
我又说:“那位炸油条的老弟,看来火候拿捏得也不是很准啊,怎么一根油条总也炸不熟啊?”
娘子道:“那是五杀手中的第五杀手,『蜗牛』,手艺不精,让少侠见笑了。”
我又看了一会,说:“那位卖蒸笼包的大叔,都半天了,怎么还没看见他的包子?”
娘子道:“放心吧,你就是再等上一天也不会看见,因为他根本就不会蒸包子。”
我说:“呵呵,看来他的买卖肯定不会很好,这样岂不让人忧心?”
娘子道:“少侠多虑了,五杀手中的第四杀手『龙卷风』仅杀一人,也须三千两的佣金。穷虽然是穷了点,但也勉强过日子。”
我说:“第三杀手『东风破』怎么没有来呢?”
娘子道:“来了,只是少侠没注意到而已。”
我一愣,蹙眉深思,问道:“是那个要买馄饨的青衫少年?”
娘子道:“少侠真是聪明过人。”
我长叹一声,道:“我明白了,五杀手拿人钱财为人消灾,要替别人了结在下的性命。可是五杀手之中,却只有娘子你得识在下,所以娘子也理所当然乔装易容,千里远来,在这个我每天都会光顾的小摊上苦苦等候。我当然不会负佳人之待,如约而来。而娘子对东风破淳淳而说的:‘客官,最后一碗馄饨已经卖完了。’也正是你们的暗语对不对?意思是我这条鱼已经上了钩,所以东风破走后,对面的三刺客也就很快来了,准备把我一举拿下。娘子,我说的这些,对吗?”
娘子道:“与你这样的人为敌,五杀手才不会寂寞。”
我叹道:“唉!五杀手虽然名动京华,各怀绝诣,但想要留下我,恐怕也非易事。”
娘子笑道:“没吃这碗馄饨之前,五杀手确实不敢惹少侠一根毫毛。但少侠既已吃过这碗馄饨,那么再对付少侠简直就轻而易举了。”
我说:“娘子煮的馄饨确实很香。”
娘子道:“那是因为我在汤里面混了一种药物,叫『七里香』。”
我说:“七里香?嗯,名字很美呢。那是一种毒药吗?”
娘子道:“不,是一种香料,可以令人骨酥神迷,全身无力---”
我向已迷睡在墙角的狗望了一眼,疚意略减。
娘子续道:“---我们还不想让你马上就死,因为我们还要向你证实一个人。”
我无语以对,娘子又道:“你可识得传闻中的蝶恋花,亦或是你就是他?”
我说:“从未谋面。”
娘子突然一怔,满脸疑惑地盯住我看,喃喃道:“真是怪哉,你已服下我的七里香,怎么到如今还风采奕奕?”
我一笑,说:“也许是药性还没有发作吧。”
娘子忽然大悟,便挖了我一眼,眼神生恨,像哀怨的妇人说道:“难道你没有吃下那碗馄饨?”
我略觉歉然,说:“我只是怕馄饨没有熟,就让那只狗尝了尝而已。”
娘子看了一眼缩在墙角呼呼大睡的狗,道:“倒可惜了我的极品七里香---只是我不明白,起初我一句话也没说,面貌身步都非若当年,你又怎么认出我的?”
我说:“那时候,我也并未认出来是你,只是你在端碗的时候,手指不小心触进了汤里很久。”
娘子淡淡地道:“原来少侠是嫌弃我的手脏,所以就不愿吃了。”
我说:“不,我还没那么挑剔,只是我觉得奇怪——汤那么烫,怎么你的手就感觉不到疼呢?看来,是娘子的[玄冰指]又更进了一步。”
娘子说:“江公子,我--”
我脚步轻移,已迫入她的三步之内,在她的耳畔轻声道:“对了,还要告诉你一桩事,煮馄饨的时候,一定要等到水沸了才能下,否则你的馄饨还是没人会买的。”
娘子凄然一笑,我乘势手腕一翻,挡住了她暗袭的玄冰一指,随即五指成爪,淡然一拂,轻描淡写间已封尽她的少阳经脉,控住了脉门。
我说:“回去告诉秦相爷。今天,他欠我四条命。明天,我只要他自己一条狗命。”
娘子命脉受限,挣脱不得,骇然道:“你饶了他们四个,那我呢?”
我说:“三年前我已经饶你一命,可是你不知悔改。”
娘子听此,料定必死无疑,不禁身子一抖,满眼惶恐。
我不禁恻隐,悯然道:“你如此惧死,由己推人,可想而知那些命丧在你指下的人又何尝不是。”
娘子眼神一亮,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,紧张地喘着气,道:“从今以后,我甘愿隐退江湖,不再杀一人。”
我摇了摇头,说:“不过我还是不能放过你--如果你愿意的话,我可以一命换一命。”
娘子眼神一冷,又变的无情起来,道:“公子要让我去杀谁,皇帝老儿还是当朝丞相?”
我释开了五指,拂衣一笑,说:“区区赵构小子,还不足以值得娘子一命。我不是让你去杀人,而是让你放过一个人,就是在这个小摊上卖馄饨的老婆婆。”
娘子惑然地看我一眼,道:“江公子如此宽怀待人,难道你真的从未杀过一个人?”
我怅怅道:“不,我也杀过很多人,折梅怪客‘发如雪’,‘吮血魔羯’明灭,‘杀人不眨眼’辽杀等等,这些人都是死在我手底,因为他们都是倒戈通敌的国贼。”
娘子肃然道:“『轻易不杀人,徒为国诛贼。』,秦相爷说得没错,你果然就是……”
我一拂手,不待她说完,右脚已斜踏兑位,一撩衣袍,展开登萍渡水的轻功,步法飘逸,身姿潇洒,欺向了对面巷口的三杀手。
三人见势,立刻自摊案底操出了兵刃,刀抖人动,迅速将我围绕。我眼疾手快,避开了锐锋,探手分别在三人腰间拂过。横避斜行,趋退如电,瞬时又遁出了战团,足尖点地,轻身一飘,已飘上了屋檐,盗取了三个钱囊。我掂了掂,约有五十六两银。
我挥一挥手,说声:“多谢了。”微微一笑,脚溜瓦上,几个纵跃,荡向了远处。
微风吹柳,春意盎然似春水,我降身地面,散步在青石板街,希冀能与某一个人如约邂逅。
转过三个巷口,是一个热闹的集肆,我穿过人潮,感受江南市井别样的风致,屠夫叫嚷,贩者讨价。
一个老头担着两筐新鲜的油菜蹒跚而行,生活的艰辛已压驼了他的背脊,岁月的皱纹也爬满了他的脸庞,他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。忽然,老头好似禁不起肩上沉重的扁担,一个踉跄,身子前倾,满筐油菜倒洒了一地,扁担横斜,登时打到一个卖草笠的贩夫头上。
那贩夫大怒,骂道:“不长眼吗!”老头直是赔罪,那贩夫不依,提起老头的衣领往地上一掷,道:“赔我十个铜板,我就饶你一顿打。”
可惜老头没有铜板,贩夫就一拳重重打在老头胸口,可一拳并不解气,于是又一拳紧接一拳地打。老头只叫“饶命”,贩夫却只是暴打,直打得老头衣裳前溅满了血。
我倚在柳下,面带微笑叉着双手看热闹,数着贩夫打至二十九拳,老头似已奄奄一息。可贩夫并没有打算停手,我想,他的手一定很疼。
忽听得我身畔一人悠悠说道:“路见不平,江公子何以见死不救?”
我一侧目,见是那个买馄饨的少年,我说:“东风破?”
那少年笑道:“正是在下。久闻江公子宅心仁侠,路见如此不平事,却为何要袖手?”
我说:“此处熙来攘往,又不只我一人,别人不管,为何独我非要插手呢?”
东风破说:“没想到阁下也会随波逐流。”
我说:“当然,我本是一介凡夫,岂能免俗?若是我真去伸手搭救,那贩夫倒还无妨,可就怕这老者身怀绝技,必将会恩将仇报。到了那时,江某死于多管闲事,岂不大冤?”
东风破笑道:“这老头只有挨打的份,又哪似身怀绝技的高手了?你看,他的衣服都被血染透了。”
我说:“那不过是贩夫拳上的血罢了,这老者内功深厚,以此护体,反将贩夫震得拳头溅血,他们如此做戏,也不过是想诱我上前劝架,好趁机刺杀。怎无奈江某懒散惯了,只爱隔岸观火,让两位白演了一场好戏,真是抱歉。”
东风破哈哈一笑,道:“江公子果然聪明过人,这点小把戏终究瞒不过青眼。”走到贩夫面前,脸色一沉,道:“都被别人看穿了,还在此丢人现眼。”那贩夫果然马上停了拳头,悻悻然而去。
那老头却眼皮一翻,目光阴戾,道:“那也未必。”翻身跃起,拔出袖中的匕首直刺而来。
东风破脚步微错,背向老者,回臂一抓,登时箍住了老者手腕,道:“凭你这点道行,快些滚了吧!”手臂扬处,力愈百斤,竟将老头整个地掷到青石板街旁的河水里面。
我一笑,说:“谢谢。”
东风破道:“不必……江公子,不如我们谈谈吧。”
我说:“谈什么?”
东风破道:“今日阁下饶恕五杀手不死,东风破欠你一命,你打算让我如何偿还?”
我说:“适才不是已经还过了吗?”
东风破望了一眼水面,老头已狼狈而逃,冷哼一声,道:“一介俗子,何以值得我东风破一命。”
我说:“足下又何必如此在意。”
东风破道:“在下虽然身为刺客,却也并不想欠账不还,一文钱尚且挂怀,不杀之恩,岂能置之?”
我思索良久,放眼远方,唯见烟沙渺渺,遂叹道:“兄台可曾知,如此宋朝,徒守河山半壁。从靖康之后,神器残缺,英雄莫不是北望扼腕。然官家昏庸,佞臣指鹿为马,忠良之臣十九含冤。我今问兄台一句,忠良一命,可值得兄台一命?”
东风破道:“一命抵一命,大可值得。”
我说:“好,江某就在此,候闻足下千里救义的壮举。”
我不愿多待,未及道别,足尖略点,掠到了一座月拱桥上,不稍一滞,身形飘转处,又已飘至一株垂柳之巅,衣裳翩翩,身步逸然,由拱桥而及柳巅,又从柳巅而及墙檐,矫如惊鸿,冉冉而远。
剩下这一昼,我即在窑里烧瓷,成了六盏,废九盏。
入夜后,我要去见谷雨了。知道铜官山位于城外西南,我得出城去。
江南,夜如画。
月,明似圆璧。
风,清淡胜水。
我一袭青衫,展开我的绝世轻功,轻步飞走于一座座青檐之上,而翔若蝙蝠。
冉冉飞过半城,忽见一个身影跃起,翻过一面墙头,动势敏捷,在月光下窜高伏低,攀壁穿巷,尽拣偏僻曲狭处走。此人虽说轻功较逊,但也捷若仙猿,灵似狡狐。我不愿别人发见我的形迹,乃收步于一所屋檐上,缩身屋脊后,待此人折向另一条巷子。忽又听得马蹄声零碎,自西首传来,马蹄铁踏在青石板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只见一匹高瘦枣红马从长街拐入这条巷弄来,奋蹄扬鬣,骨骼神骏,马上人宽袍缓带,须眉皆雪。
我不禁一愕,识得此翁乃是当今武林名宿,昔日峨眉派的掌门人言鹤龄,老矣埋剑,退隐于斯。
我微步一飘,降身小巷,遥呼道:“言老月夜策马,所为何故?”言鹤龄闻言勒马,拿眼觑向我,锁眉相问:“阁下是?”我谦然一揖,道:“晚生江摇月,拜见言老。”
言鹤龄道:“原来是白鹿老人的高徒,七年前,老朽也曾登临白鹿崖巅,拜访过尊师。”我说:“不错,当时晚生侍茶在旁,言老风采,至今未忘。”
言鹤龄马鞭一指,道:“江贤侄,老朽有要事缠身,难叙契阔,先就此别过,”
我说:“言老有何愁索,可否告知,晚辈也可担忧一二。”
言鹤龄突然眸子一亮,道:“不错,当年在白鹿崖顶,云雾缥缈间,尊师论及贤侄的轻功,曾说过‘翩如凤舞,婉若龙游。’八字评语。轻功妙处,想来未必会让于传说中的蝶恋花。今夕若承贤侄援手,此事可成。”
我一闻此语,恍然顿悟,道:“言老单骑夜驰,想必是在追逐一个轻功不弱的黑衣人?”
言鹤龄道:“何止轻功不弱,老朽这匹塞外名驹驰如飘风,一日千里,尚自难以追及。此人绰号『草上飞』,今夕一见,名下无虚。”
我心中暗笑,并不受激,道:“『草上飞』卓七,名在江湖,乃是太行北峰一脉雪鹫翁的亲传弟子。”
言鹤龄咬牙切齿,道:“不错,雪鹫翁本不是善类,贪图富贵,窃国反族。去年重阳深夜,老贼在幽州摘星楼巅坠楼身亡,遭受天谴,大快人心,却没想到老贼的弟子也尽是一窝鼠辈。”
我一愕,道:“难道卓七也学其师厚颜盗国吗?”
言鹤龄抬头望月,欲说还欲不说,犹豫不决,我心下霎时了然,见此翁之所以月夜独驭,不让亲信跟随,必是有难言之隐。
我不便过分追问,道:“既然卓七不义,也休怪我辈仗剑诛伐,晚生纵然才疏,但也愿附骥末,以遣言老之怀。”笼袖一鞠,提步即行,我不敢在言老面前炫示我的轻功,故而只是步行而走。
才踏出八九步,言鹤龄呼道:“贤侄且先留步。”纵马相近,马蹄得得。
我说:“言老有何吩咐?”
言鹤龄下马而立,道:“不敢。”长叹一声,复道:“白鹿老人考磐绝峰,遗世猗猗,清雅之,淡泊之,所教诲出的弟子也必皓如美珏,操守无瑕。”我说:“言老过誉了,晚生一介白丁,不识经义,但『忠节』二字,倒也辨得分明。”
言鹤龄道:“非是老朽顾忌良多,只是兹事体大,故以晦言不说。但见贤侄嫉恶如仇,是非分明,说以贤侄也无不可。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贤侄可曾听闻过『连城璧』?”
我点了点头,说:“连城璧出于幽谷之深,月夜而明,山人奚氏捡而琢之,故也称『奚氏璧』。前朝中期,契丹单于以三城之地欲以易之,真宗未允,可见是璧之珍,不愧名字中有『连城』之谓。”
言鹤龄道:“宋室南渡后,连城璧流落江南十九州,后被江城府尹宋退思辗转所得,成为江城镇城之宝。而女真朝一闻此事,见猎心喜,欲逞干戈之利,逼我朝贡出连城璧。其实我炎黄之族人才济济,又何惧虎狼之师!奈何朝廷懦弱,偏安江南,唯恐烽火过江。秦桧本有意献媚于女真,见机更是暗示宋大人贡呈连城璧,献璧之后,可连升三级。”
我说:“女真人侵我太甚,一瓦一砺都不应相让,更莫说如此珍物了。”
言鹤龄道:“正是如此!宋大人与老朽七年故交,彼此深知。宋大人见此情态,连夜修书一封,与连城璧一并寄至舍下,说宁肯弃爵丢命,也不可献媚胡虏。正所谓‘璧可抛,骨气不可抛。’君子有所不为,也是这般。”
我肃然起敬,道:“大丈夫正当如此!”
言鹤龄长叹道:“可老朽有负故人之托,今夜卓七趁我不备,盗去了连城璧。而我一人独追,不愿旁人相随,也是怕连累宋大人,如让秦桧老贼得知此事,宋大人难免会遭老贼陷害,恐怕宋氏满门老小也难逃浩劫。”
我说:“言老但请释怀,晚生了然,此事晚生一肩承担。”说完,脚步一滑,如溜雪般溜出五六丈之外。
言鹤龄道:“贤侄听我一言,美璧事小,忠节体大。切记,宁肯玉碎,却不可让贼子称快!”
我说:“言老放心就是,连城璧如若落入胡虏手,晚生愿以血祭之。”青袍一扬,如鹤展翅,掠上一面危檐,猿纵鹘扑,横空而翔。
约略飞出十一二里,来到了一片荒野处,就看见一个黑影捷然而行,正是盗璧之徒卓七。
我身形一敛,滑步而降,叱道:“太行卓七,且留步矣!”
卓七闻言一惊,只顿了一霎,随即身形一转,折而西逃,或纵或跃,矫捷之极。我脚步微展,与其并肩,说道:“阁下如此避我如虎,难道不想报杀师之仇了吗?”
卓七道:“吾师雪鹫翁,乃是在摘星楼巅坠身而死,与君无关。”
我说:“何以见得?”
卓七脚下仍迅,道:“摘星楼危及百丈,直入云烟。相传立足在巅,可以摘星够月,穷目千里。但此楼却无阶梯通达楼顶,不过一座空中楼阁而已。楼高百丈,世间也唯我师一人身负绝世轻功,可以不借阶梯,而乘风直上。”
我说:“既然雪鹫翁绝诣在身,又怎会坠楼而死?”
卓七叹道:“我师虽然武功极高,却晚节不保,通敌卖国,才封侯幽州。也许我师最终彻悟了功名,于重阳深夜,悔而坠楼。”
我说:“难道阁下,也以通敌卖国为耻么?”
卓七怒道:“你此话何意?当年我与我师割席断交,正缘于此!”
我肃然起敬,道:“好男儿!可惜乃师至死也未曾悔改。摘星楼头,也并非只有乃师一人可以飞翔其上。太行北峰雪鹫翁,是死于我的手下。”
卓七一愕,陡然止步于一株高大的榕树下面,道:“此话当真?阁下又是何人?”
我也随之收步,说:“在下江摇月,阁下是否要为乃师报仇?”
卓七道:“死有无辜,何谈‘报仇’二字。”
我说:“阁下如此恩怨分明,却为何夜窃美璧?”
卓七道:“卓某欠人赌债,才会受人之托,夜来此地。但鸡鸣狗盗,也不伤大义。”
我说:“你所偷窃的这块璧,名叫‘连城璧’,乃我大宋倾城珍宝。而托你之人,却要将此璧献于金狗,阁下又何意?”
卓七愣了半晌,道:“在下无知,险些成为了千古罪人。”手入胸怀,取出一璧,在月光下晶莹剔透,如水流转。我不禁看得痴了,道:“连城璧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卓七道:“江兄但请携去,完璧归赵。”
我心下一喜,正欲答谢,忽见一个身影从榕树巅疾掠而下,形如鬼魅,忽地趋近于我与卓七之间,剑光一闪,一霎也不停留,又离我而远,在我三丈之外伫立,手引长剑,淄衣如墨,却以布掩面,不可辨貌。
卓七突然横倒在地,喉间溅血,却已于瞬息之间被淄衣刺客一剑而杀,了无还手之暇。
淄衣刺客冷冷地道:“辱我之命,唯死而已。”
我惊道:“好快的剑!”
淄衣刺客看了我一眼,淡淡道:“秦相爷吩咐,但凡染指此事者,杀无赦!”
我说道:“在我九岁那年,就有人想要杀我,可惜到现在我还活着。”
淄衣刺客道:“但是遇见我,才是你前世的造孽!”话未说完,身形倏然一展,淄衣飞扬,剑锋如水。我退了九步,脚步一飘,躯骨轻盈,已飞至榕树巅,立于一梢之上。此榕已盈百龄,形相拙朴,怪枝横斜,月光映照之下,倒影如鬼。